在广州市人民南路的状元坊戏服厂车间内，午后的阳光在堆满绫罗绸缎的逼仄空间里投下斑驳的光影。几名绣娘散坐一隅，手上拿着的针线，偶尔闪过细碎的银光。 最近，省级非遗项目“广州戏服制作技艺”新生代传承人、广州状元坊戏服有限公司主理人何凤婷正忙着修复戏服。与过去制作戏服不同，如今的她就像一名医生，以针线为手术刀，为年过八旬的戏服“做手术”。在经纬交织间，将粤剧中的水袖流云、珠冠霞帔悄然凝练成指尖的传奇。本版文、图 信息时报记者 黄丽霞（除署名外） 接过重任，匠心巧手精修戏服 今年8月，何凤婷接到一份特别的工作——佛山某博物馆送来4套已有80余年历史的戏服，委托她进行修复。 “看到这几套戏服的时候，我内心非常激动，其中有两套是著名粤剧表演艺术家白超鸿（1925年～2022年）穿过的，一套是粤剧南派小武梁荫棠（1912年～1979年）穿过的。他们都是非常有名的粤剧大佬倌。”看着戏服上写着的粤剧名家的名字，何凤婷有些感慨。虽然衣服添上了岁月的痕迹，但她仍能想象到当年粤剧名家身穿戏服在台上水袖翻飞的样子。 激动之余，何凤婷也认识到修复这几件戏服存在较大的难度。“其中有两套戏服损坏程度比较严重，织物本身因年代久远而脆弱泛黄，刺绣金线也大量脱落，需要在不破坏原貌的前提下进行加固，每一步都必须极为谨慎。”何凤婷说。虽然问题比较棘手，但她还是决定接下这份工作。 何凤婷表示，这几套戏服具有较高的历史价值，除了有些年头而且被粤剧名家穿过以外，还在于其特别的制作工艺。“其中有两套是手绣的，有两套是珠片的，现在很少能看到这么大范围的密片戏服，而且图案也是如今比较少见的。”何凤婷说。 修旧如旧，每次落针慎之又慎 “以前都是以制作戏服为主，修复戏服比较少。”何凤婷表示，修复戏服的难度并不亚于制作戏服，甚至在某些方面要求更为苛刻。原因在于制作戏服是从零开始，制作者心中有谱、手上有图；而修复戏服不仅要精通针线，更要懂得在原有戏服的基础上顺着前人留下的针脚、原有的配色和纹样进行修复。 在正式修复前，何凤婷首先了解每件戏服存在的问题，然后为它们各自制定修复方案。 何凤婷表示，她是按照“修旧如旧”的原则来进行修复的。针对刺绣脱落的问题，通过使用相近颜色的配线进行加固；针对里衬损坏的问题，则使用相近材质的布料进行替换……这一系列操作不仅要求绣娘耐心细致，更考验手艺人的功底，“修复戏服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，很容易出现刚缝好这一边，另一边又起线的问题，所以对修复人的手艺要求很高。” 白超鸿穿过的一套密片男蟒修复难度颇大。记者看到，这套戏服的里衬已经严重损坏，其面料也因历经80余载而变得极其脆弱，需谨慎触碰。更特殊的是，这套戏服由七种不同颜色的珠片绣制而成。“过了这么长时间，戏服上很多珠片都脱落了，我们不仅要把现存的珠片重新加固，还要根据原有的纹样和色彩配置，把缺失的珠片重新缝上去。”她表示，这个过程既考验眼力、手法，更考验修复者对传统粤剧服饰纹样的理解。 从接到这个工作任务开始，戏服厂的手艺人便加班加点地为戏服“重生”而努力。安静的车间里，裁剪布料的沙沙声和脚踏缝纫机发出的嗒嗒声在耳畔萦绕，间或传来老师傅对戏服修复问题的讨论，“这个针脚要再藏进去一点”“这边的颜色过渡要更自然些”……每一个细节都被认真对待，每一次落针都慎之又慎。 妙手承艺，从未停止探索脚步 对何凤婷而言，修复戏服的过程，就是一场和时光的对话。“当指尖触碰到戏服的时候，我感觉自己正在和80多年前的戏服手艺人进行跨时空的对话。我会想象，当年的他们是如何制作这套戏服的？粤剧名家又是如何身穿戏服在舞台上唱念做打？这种感觉很奇妙。”看着戏服上的每一个纹样、每一个针脚，何凤婷都能感受到前辈对戏服技艺的坚守和用心。 何凤婷坦言，修复戏服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地还原其最初的模样。“80多年前的戏服传到我们手上，我们在修复过程中置入的不仅是针线和珠片，更是我们手艺人对传统的理解和尊重。不同年代的技艺在戏服上碰撞，让这几套戏服带着新旧共存的温度，继续被看见、被记忆。” 这些年来，在戏服制作技艺传承道路上，何凤婷从未停止探索的脚步。今年6月，她结合年轻人喜欢的棉花娃娃，制作粤剧棉花娃娃及戏服，在“跨圈探索”中为技艺传承注入新活力。“制作粤剧棉花娃娃及戏服，我坚持科普性和趣味性，希望通过年轻、趣味的表达，于润物无声中传递戏服制作的知识，将非遗文化向更多年轻人传播。”在她看来，非遗传承既要有对历史的敬畏之心，也要有面向未来的创新之胆，所以她时常通过非遗进校园、开讲座等方式，让广大市民感悟一针一线背后的匠心独运。 何凤婷深知，她和老师傅守护的不仅是一门手艺，更是一段历史、一种文化。她希望每一件戏服都能成为一座流动的博物馆，向公众讲述一代代匠人如何以针线为媒，将文化火种绵延传递的故事。
